家族風景

我不是個愛回家的人。

我們家約莫40坪，小小的、擠擠的、髒髒的，我在這裡，從幼稚園到國小，然後國中、高中離家住校，之後回家都是短暫的，週末回家後，玩玩電腦、補習，在家裡就是睡覺、吃東西。

青春期我最喜歡的就是與我爸抗爭，要念的高中、要填的科系、為了社團跳舞、玩電腦的時間......比眼神、比氣勢、比話語交鋒，每次打仗，誰輸誰贏，難以定論。

  最終是他妥協了。上大學之後，他幾乎不干涉我的生活了，淡淡地聊著我的主修、我的未來，偶爾再順帶提起陳舊的話題：景氣這麼差，你去考公務員多好？曾經與我交鋒的氣勢大刀，已歷經風霜、又鏽又鈍，只剩下那個淡然的眼神。這樣我也不必反擊，喔......，我說。
然後他會像是毫不經意地想起那樣問我：錢夠不夠？

  每次回家我就是跟我爸去爬山、陪我媽看電視、逛菜市場、煮飯。我媽變得有點胖，更年期之後停滯了代謝，從小她的身體就不好，又是咳嗽、又是脊椎痛。這陣子迷上了偶像劇，常常在半夜漆黑的小房間，打開電腦，在椅子上看到睡著。

  上了大學後的某一次回家，突然發現爸媽變老了。爸很少再用摩托車載我了，我自己騎車；我媽老是昏昏欲睡，總是我要叫她起床。我看他們像走反的時光隧道...... 

  人好像過了一個年紀之後，開始喜歡囤積東西，我媽總是把我丟掉的東西再撿回來，收好，之後堆成了一箱又一箱，越來越擁擠，三年前家旁邊蓋了一棟大樓，把所有陽光都遮住之後，家裡更是昏暗，從台北到台中的回家像是走入時光隧道，到陰暗的最底層，滿是灰塵。我常常空手來、再帶點東西走。從記憶最底處，挖點東西走。

    九月回家，和我爸上了成功嶺，時間已近黃昏，兩旁的蘆葦被金黃的太陽曬紅，風很涼，整個台中盆地灰撲撲的、空空的。在成功嶺上，我爸說他在人際相處的困難，常常給太多，卻得不到善意的回報，他覺得很灰心。

  我安靜地聽著。那媽媽最近好嗎？我問他，因為問了媽媽本人她也不會說什麼。
  你媽媽最近又再咳嗽，我叫她去看醫生她又不去，我有燉冰糖香蕉給她喝，好一點。老愛看偶像劇看到半夜，脊椎不好又躺在椅子上睡覺，說都說不聽。

  然後我們就這樣走下山，回家吃晚餐。

  你姐說中秋要回家，你呢？我媽問。
  那個時候D回來了，我心想。看看喔，我說。

  天氣涼了，秋天來了，月亮又圓了。